|
本帖最后由 麦子 于 2022-5-30 11:17 编辑
麦黄杏黄
文 王秀玲
五月下旬,突然而起的南风热烈地吹动着大地上的一切,它热情而有力量,漫过无边的原野,把如浪翻滚的麦子染成黄金一样明亮的颜色,当它摇动窗外的杏树,翻卷碧绿的树叶,黄澄澄的麦黄杏便再也藏匿不住了。
当熟悉的味道丝丝缕缕送入窗内,很快充盈整个房间,一些久远的往事闻风而起,一点点漫上心头,恍惚之间,好似一切都不曾走远,人和事,静默在时光深处,无限慈祥地望向我。
小时候,我经常住姥姥家。姥姥家有前院、后院。后院敞亮,一排五间北屋,东边两间住着姥姥、姥爷和尚未出嫁的小姨,西面三间住着已成家的舅舅一家人。后院中央并排栽有两棵梧桐树,树冠硕大,遮天蔽日,树干两抱粗,小孩子常常两个人手拉手,张开怀抱合抱着游戏。
隔一道圆门,出来是前院,前院略窄小些,只有一间小屋,住着太姥姥。院子西边有一棵杏树,碗口粗,到了春天,郁郁葱葱、枝繁叶茂,麦子黄熟的时候,树上的杏子就熟了,累累缀在枝叶间。
太姥姥告诉我,这是麦黄杏。熟透的麦黄杏,大小如鸡蛋,鲜亮的橙黄中透着诱人的红,拿手轻轻用力很容易掰开,果肉与果核干干净净分离,咬一口,软甜可口,没有一丝酸头,是炎炎夏日里上市比较早的水果。
太姥姥的屋门平时虚掩着,我推门进去,屋里有些许昏暗,太姥姥像《哈利·波特》里的魔法师,神奇地从角落里变出一块桃酥,有时是两块糖,有时是一小把花生,笑眯眯地递给我。中秋佳节,儿女孝敬她的月饼,她不舍得吃,悄悄留起来,分给小孩子们。等我去的时候,她也笑呵呵拿给我一个,撕开已经被油洇透的包装纸,看我狼吞虎咽地吃完。
我上学后,便不能经常去姥姥家了。有一天,临近中午时,太姥姥来了,带来一篮子橙黄熟透的麦黄杏。我一下子吃了四五个,好吃得不得了。午饭后,母亲烧了一壶热水,一圈圈解开太姥姥长长的裹脚布,一边给太姥姥泡脚、揉脚,一边嗔怪她不该一个人提这么重一篮子杏走这么老远的路。太姥姥呢,只是冲着我笑,眼睛迷成窄窄的一条缝。
太姥姥真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。听母亲说,我出生那年,有一阵子家里快揭不开锅了,太姥姥不知怎么知道了,背上一袋子面,挪着小脚,走了六七里路,送到家里来。说这些的时候,我分明看见母亲眼睛里落了蒙蒙细雨。
太姥姥亲近母亲,亲近我,然而,她却不是我的亲太姥姥,不是母亲的亲奶奶。太姥姥是续弦,一生没有生育,然而,她待儿孙辈们都如亲生。
以至,太姥姥的不幸离世,使全家人陷在无处倾诉的悲伤里,很久都不能够释怀。那个冬天似乎出奇的冷,夜晚也尤其漫长。天亮后,姥爷发现前院上空烟雾缭绕,踉跄着推开烧得发黑的屋门,太姥姥蜷缩在炕上,整个人已经焦黑枯干,煤油灯歪倒在地……
有人报了警,警察来了,又走了。各种流言蜚语传出来。
母亲从姥姥家回来后,嗓子都哭哑了,好几天说不出来话。
就是从那时候起,我知道了:人生中,有些伤看不见伤口,有些痛无从诉说。甚至,水落石出的真相都需要交由时间来慢慢裁定。
时光荏苒,一晃四十年过去了。姥爷、姥姥已相继离世,那个寄托了我童年无限喜乐的院子早已不复存在。两棵梧桐树锯掉做了家具,那棵多年的杏树,在太姥姥离开的第二年春天没有如期醒来,永远留在了那个寒风吹彻的冬夜。
只是,每年夏天南风起时,当越来越浓郁的麦香窜进村庄的大街小巷,母亲总不免会幽幽地念叨一句:“麦黄杏黄了,真香。”于是,我的眼前会又一次幻化出一个场景:一个小老太太,挪动着小脚,一步步走在长长的乡间小路上,右手臂弯里挎着的篮子,盛满橙红黄灿的杏子……
(1390字)
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