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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深山樵夫 于 2017-7-23 06:32 编辑
几次路过家乡，坐在车上，看着日新月异、变了模样的家乡，看到了曾经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家，已经在规划拆迁后变成了商品楼，把本来就在心底的家的记忆压到了更深层，有些压抑和失落的感觉。家在哪里？家就在现在的一座靠街的住宅楼底下；家的主人，也换成了别的邻居或外来的住户。每一次路过曾经的家，都会勾起那些带着水墨色彩的回忆。想到了那个古朴的院落，想到那些上百年的老宅，那些院中的梧桐、香椿、海棠果树、葡萄架、石榴树。还有那口深深的古井。对老家的记忆是满满的，但是写起来有点沉重，于是写一点最清淡的记忆吧——纸窗户。
每逢春节前，老屋子的窗棂都要换新装的，一如老人换上了崭新的素净的衣服，又如欢快活泼的孩子穿上色彩明快的新衣服。那些窗棂的设计极像今天的网络游戏——俄罗斯方块，直角的组合和链接。窗棂上的陈年老纸，已经皲裂和泛黄，上面还有一些岁月的尘埃。将窗棂上的纸，一缕一缕的撕下来，大自然的清新的空气就会扑面而来，初始略带着一点尘土的味道，扑入鼻孔中，成为一种至今已经无法复原的味道。撕纸的手上会沾上一些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颗粒，它是岁月、生活、乡情的结晶体，蕴含着那些年朴素生活或简单或深刻的内涵。
去商店买油光白纸，那些一米高乘以一米半宽的崭新白纸，放在玻璃橱窗后面的货架上，呈三折，一脸和气的营业员于大哥或者宋姐姐很热心的拿下来，展开，按照购买的数量，非常熟练的将油光白纸卷起来，然后用纸捻绳捆起来，收了钱，交给你。一张油光白纸一角钱，我家窗户多，一般要用十来张，也就是一元钱左右。那些年，逢年过节，油光白纸需求量很大的，一个几千人的大庄，得用几十令吧，这一令是一百张，据说加上价格较贵的花纸、彩纸，供销社要采购一卡车的储备。
拿着纸，走过那条青石板的大街，路上会遇上一些邻居的，有挑水的伙伴小良，有去肉铺割肉的曲三嫂，还有上街买菜的小学同学小杰等，彼此打着招呼。在打招呼中，大略知道了各家的些许内幕，如家里的水缸没有水了，如家里今天改善生活或来客人了。来到家里，把纸放好，开始准备糊窗户。糊窗户要做几项工作，首先是打浆糊，把面放进铁盆或铜盆里，加上水，用干净的木棒或竹筷子搅匀、搅拌稀薄，然后放到炉子上加热，在加热的过程中要不停地搅拌，待浆糊完全做熟，上面开始泛起气泡，就可以从炉火上端下来放在一旁冷却备用。其次是擦洗窗棂，先用扫床的黍苗笤帚仔细的把窗棂上的灰尘扫去，再用干净的抹布把窗棂擦干净。其三是裁纸，按照窗子的长度和宽度，把油光白纸裁好备用。其四是往窗棂上刷浆糊，刷好后，就可以贴上油光白纸了。
这些工作在白天要做完，因为昼夜温差大，傍晚之前必须做好。夜里，那些纸和浆糊在满屋里的温暖气息中开始活跃起来，纸张开始“挣”起来，带着响声，如同音乐般，就这样留下早年的故园记忆。
窗户纸在外边——这是东北人或西北人家糊窗户的习俗。在我的老家，窗户纸是糊在里面的。糊在外面的原因是东北或西北风雪大，天气更寒冷一些。在老家，糊在里面的窗户纸，看得很整齐，很养眼，并且散发出白纸的清香。几乎在同一时间里，家里的墙壁也用石灰水粉刷了，逐渐干燥起来的石灰墙面开始泛起纯白的色彩，隐去了我在墙上的涂鸦和灰暗痕迹，石灰水的气味净化和过滤了屋子里的气味，合着白纸的气味，还有屋顶上新糊上的报纸或花纸的气味，构成了清新怡人的年味了。
过年了。院子里的鞭炮声，震得的夜间纸窗口“呤呤”作响，那些鞭炮的色彩被拍摄到纸窗户上，成为一幅幅彩色的画面。这样的画面一年四季是不重样的。春天里，和煦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，很柔和的照进来，告诉你一个崭新的季节的到来。院子里的海棠果树的花香会丝丝缕缕的透进来，那些欢快的鸟鸣也会很友情的把你从梦中叫醒，告诉你该上学了、该上班了。夏天里，果香、花香会挡不住的弥漫在院子里，还会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来到屋子里，也许你此时在洗脸或者吃饭，那样的感觉，爽！在夏秋之际，春雨或秋雨，永远是不离不弃的朋友，它们会在白天或夜晚前来串门，如同那些心底无邪的少年玩伴的不约而至。雨滴落在院子里的每个角落，沙沙作响，也有一些雨滴会打在纸窗户上，有轻微的噼啪响声，粘上雨滴的窗纸会留下一些圆圈的痕迹，慢慢的这些痕迹就会变成了不规则的隙缝，让屋内生活的气息和大自然的气息亲密交汇。我有时在想，雨滴打在窗棂上或雨伞上哪个更动听？冬天来了，那些雪花会很亲热的聚集到窗棂上，在慢慢融化中，会使白白的窗户纸悄然的印上一些淡黄色的花纹，有了一些四季轮回的痕迹。
纸窗户的好处在于不用拉窗帘的，更接近于一种纯粹的原生态的民间生活，使得乡情、乡音很近，周围的声音都会透过的纸窗户传递到屋子里，成为记忆中的故事。比如狗的叫声、公鸡的报晓声、晨雁的飞鸣声、路上的脚步声，还有那些走家串户的邻居们的开门声，那些坊间流传的家长里短、生猛鲜活的趣闻轶事。
纸窗户的窗棂的木质很结实，一般是枣木的，制作起来费工费料，因为要耐得住寒往暑来，兼具防盗的功能。纸窗户是一座老屋子的眼睛，它把屋子内外的事情看的一清二楚，但是绝不多言，如同忠实的仆人。它把阳光吸纳，把清新的空气传递，把浑浊的气息过滤，把公开的或隐私的，厘清的如同下象棋般的楚河汉界；它把流逝的岁月用无声的怀抱迎接着送别着，从来都是一往情深。
家里的境况好了，家人考虑纸窗户太劳累了，也该歇息了。于是，在某年某月某日，纸窗户下岗了，换成了玻璃窗，如同那些在工厂岗位上出力流汗、爱岗敬业的工人师傅们一样，莫名其妙的下岗了，不是因为工作不努力，而是时代变了，生产和生活方式也在改变。纸窗户作为一种伴生古代民居建筑的艺术品，不论历史多么悠久，做工多么考究，终被玻璃窗代替了，现在再想看到它，可能要在梦中的记忆里，要在名胜古迹里，要在博物馆里吧？
纸窗口的记忆，就在昨天，如同方兴未艾的网络文学创作，如同日渐普及的网上阅读。原先我们只懂得把文字写在纸上，把文字从纸上读到。而现在网络文学来了。不论你是接受或拒绝，你始终无法抵御网络文学无纸写作和无纸阅读的诱惑，因为它让写作更便捷，让作品传播更快捷，让受众更广泛。庆幸的事，纸窗户只是一种建筑民俗的更新和换代；而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将会相伴而行，既是传承、交汇，又是互补，相得益彰，携手共进。
纸窗户，终被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捅破了。
（作者：李洪树 联系电话：18553371027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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