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

空谷幽兰

 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   夕  阳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张店   赵蕴霞
       狗年的春节在忙碌与疲累中悄然度过。刚刚适应女儿回来的生活，转眼假期就结束了。周末一早去机场送别女儿，眼看着那个背着橘色大背包、瘦瘦高高的身影淹没于安检的人流中，心里突然酸酸的，女儿返校，意味着我们如许多的空巢家庭一样，短短的年节画上了句号。
      日子开始了惯常的节奏。把瓶里绚烂了十几天而今花瓣凋落的百合扔掉，为小鱼儿们换水，把冷落了几天的花草细心松土浇水，仔细剪去黄叶，再一次大扫除，让有些凌乱的房间重新变得整洁有序。傍晚，站在阳台飘窗前，望着对面公园里，树枝上一串串的红灯笼在风中摆动。无意中看到远处的高层楼宇上，一轮正在下沉的红太阳，宛若一个大红球立在屋顶之上，此刻的太阳，像要辞别人间的样子，已收敛了白日夺目的光芒，静静地袒露着赤诚的面庞，很想就这样久久地望着它，欣赏它难得的落日之静美。可是不过一支烟的时间，那红色一点点被晦暗湮没，太阳在楼宇上只剩了小半个球影。最美不过夕阳红，可是这夕阳的美同春节一样红火而短暂。
       年后，时间过得飞快， 从婆家与娘家归来已有数日。每天吃着婆婆亲手做的年糕、豆包，还有父亲执意送的土鸡蛋和蔬菜。分别几日，老家的一幕幕却总在眼前。过年，因为几天密切的相处，眼见他们日益苍老的容颜和精神，耳闻他们的所思所想，心里莫名地感伤。年迈的婆婆跨进了她最忌讳的73岁的门槛，听公公说年前她生了一场小病，人消瘦了许多，给她按以往尺寸买的新衣服竟然大了一码多。我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情况，叮嘱她日常饮食要多注意营养搭配，身体有病不能拖，及时去医院看。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点头。除夕夜，全家人围着观看热闹喜庆的春节晚会，一边集五福抢红包发祝福信息，而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，神情有些木然，言语极少，不一会，竟然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。记得每一年的除夕，她总会不由地叹道“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”。而今天这样的叹息她也不再说了。我心下戚戚却不知如何安慰她。想起文友发过的一张图片，一位老太太坐在床上，茫然地望着围坐四周的儿孙，一个个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。这样的团圆，人都来了，可心在哪里？我们身处的世界正因为年龄与思想的差距在一天天变得遥远，即便亲人团聚，却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。设想二三十年后，我们与儿孙是否也会重复这样的画面，世上最远的距离，是站在你的面前却视若空气。想一想心里真得不寒而栗。该怎样弥合这种心距的巨大隔膜感？思来想去，临别的上午，我提议开车带着公婆绕城一大圈，让久不出门的他们感受一下县城的新变化，也顺便和他们聊聊心里话，让他们落寞的心情能够开心一些。
       初三回到娘家，父亲在多年未住的老家里准备了丰盛的年货。听弟弟说，为了一家人的过年团聚，他小年之前就开始张罗，打扫卫生，采购蔬果肉食，年前煎炒烹炸忙活了两天。他精心侍弄的四季桂、墨兰、迎春都很听话，在节前粲然绽放，满屋子香沁沁的，就连门口的红灯笼和门上张贴的萝卜钱，他也特意挑选大红别致的图案。夜晚，满院子红彤彤，亮闪闪，透着让人欢欣的喜兴。在他眼里，我们还是以前的小孩子，那几天不准我们下厨，每一顿饭他都要四碟八碗地亲自做给我们吃。晚上，他指着收拾妥当的床铺，用及其恳切的语气挽留我们在老房子住下，我不忍拂逆了他的心意，痛快地答应留宿。环视房间内，许多陈设仍然保留着九年前母亲在世的面貌。只是物在人去，母亲连同那只陪伴了十几年的京巴狗都已杳如黄鹤再不能见。睡在熟悉的老房子里，期盼着做个梦，千思万想过的母亲会来到我的床前，拉着我的手与我诉说这些年的思亲之苦。可一夜无梦竟然安睡到天明。初四想返回，父亲极力劝着，一定要吃了五末儿的饺子才能走。初五清晨5点多，父亲早早地起床，开始切菜调馅，这些在我的记忆里是他前半生不曾做过的事情。自从母亲去世以后，他就像换了一个人，家里家外，大事小情，都开始自己操心张罗。他的脊背已不似从前的挺拔，他的步履也没有以前的轻快，可他慈爱的笑容却更多地挂在脸上，一贯严肃的表情也逐渐变得温和可亲。当父亲自然地夹着刚出锅的饺子送入我的口中，让我尝尝滋味咸淡，那一刻，一种久违的温暖包围着我，仿佛慈爱的母亲又回到了我的身边。父亲絮絮地说着家里的事情，他骄傲地和我说他从网上下载了公交车定位软件，可以随时坐公交出行回老家会会老朋友。每天上网浏览新闻、淘宝购物或看看老年报，清早或傍晚去南阳河边散步，饮食上很注意荤素搭配，蔬果不断，前几年经过一场大手术的他，如今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。人老心宽，父亲终于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，自得其乐，他舒心我们也开心，我时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。
       上一代的父辈亲人，原本热热闹闹的十几口，这些年渐次凋零，如今只剩老父亲及三个姐姐。所幸姐弟四人相距不远，得以时常见面。大姑85岁，不幸于去年身患肺癌，查出来已是晚期。她的病情牵动着我们的心。年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遵从父亲的嘱咐，驱车探望身患重病的大姑。一个多月没见，她已衰弱不堪，无力行走，起身坐卧都要表姐们的搀扶。头顶上稀稀拉拉的白发，眼皮低垂，面颊凹陷，一双指甲发黑、指节粗大变形的手让人看了触目惊心。癌魔折磨得她茶饭不思，情绪低落到极点。看到我的一瞬，猛然伸手抓住了我，使劲攥着我的手摩挲着，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。“你可来了！”一句话，我的心里颤抖着，准备了一肚子的安慰话此刻都哽在喉头。“你看姑姑病得这样还有人样吗？”她用手拢了拢头发，神情戚然地朝我苦笑着，我心里明白，心性要强的大姑一向端庄得体，看到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，心里是难以言说的哀伤。这种衰老和病痛的折磨，日日在眼前，却没有人可以代替她。此刻，你会无比痛恨时光、病魔的无情，在一点点夺走亲人的活力和生存的渴望。幸而，她的儿孙都极尽孝道，不嫌脏累，每日轮流着柔声细语，贴身侍候，这是重病的大姑也是我的父亲最感欣慰的一点。
      连续几夜，被老家的事情牵动着，心绪不宁。 随手翻开龙应台的书，当读到她写给老父母的文字，她给头脑不清的母亲打电话，老母一遍遍地重复“雨儿，我的雨儿，在哪里啊？”她给大小便失禁的父亲整理污物，亲睹父亲的遗体推入炉膛，这些不忍卒读的文字一次次让我潸然。暮年里的光阴，该是多么孤寂无助，内心该是多么的脆弱与惶恐。他们也曾青春年少，也拥有过年富力强，而今走入时光的冬季，百善孝为先，我想不仅仅是衣食住行的关照，更是身心上的陪伴与慰藉，病痛时的精心侍奉，让他们垂暮之年里没有后顾之忧，有更踏实的安全感与幸福感。
     一日傍晚外出，行走在公园边的路上，迎面看到父子二人，一个坐着轮椅，膝盖上搭着毛毯。一个在后面推着轮椅慢慢向前走着，轮椅上的老者约八十多岁的样子，形容瘦弱，看起来却挺精神，身后推车的老人，身形高大硬朗些，头发花白，目测也年过花甲了，边走边俯身贴在老人的耳边交谈着什么，两个人脸上带着笑容。我退到路基上，转身注视着他们在落日余辉中向公园的路口走去。这或许是人们心中最美的夕阳画面吧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深山樵夫

夕阳无限好，温暖照晚晴。

空谷幽兰

深山樵夫 发表于 2018-3-5 03:05
夕阳无限好，温暖照晚晴。

谢谢樵夫老师第一时间赏读鼓励！您的点评贴切精妙，祝新春快乐！写作愉快~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