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老太的晚年

陌上蔷薇

       沈老太和小儿子是从桃源镇迁来莲峪镇的。

    他们迁居的原因，文馨和沈老太熟悉后慢慢知道的。文馨是沈老太的同乡，三十几岁，是个挺漂亮的单身女人，在沈老太家楼下开了一家小超市，文馨性格柔和，口齿灵利，特别惹人喜欢。小商店也就人来客往的，生意不错。沈老太七十多岁，瘦长身条，皮肤红润，性格开朗，爱说爱笑，很容易沟通相处。这样的两个人，又是同乡，很自然说唠到一处。沈老太的小儿子叫兴国，四十出头的年纪，瘦高个子，身条很直，面目有棱角，平时不爱讲话，有几分高冷。年轻时照的一张艺术照被放大了挂在客厅里，与歌星王杰酷似。文馨在一次给沈老太送还水桶时，在她家客厅看过。这是个好看又有性格的男人，就是命运不太好。年轻娶的媳妇也是桃源镇的，叫红梅，两个人情投意合地过了十几年，兴国的话了，她人漂亮，身材好，皮肤白，性格活泼。两个人平日里逗逗嘴，打打闹，沈老太也常掺与进来，红梅不羞不恼，大大方方，妥妥贴贴回应着，周旋着。说笑声起起落落，心情都觉得畅快。就是平日里有一点小磨擦，红梅也说得出道得出，不存在心里，这样的性格和沈老太很像。一家人看似个性又火爆，却因良好的沟通，没起任何争端。每天兴国外出工作，稍晚一点儿回家，红梅必然打电话过去催，打电话之前就和婆婆叨叨，妈，你说兴国像不像您啊！到点不知道回家，他是拼命工作，您是聊天忘了点，都得我来操心，这是什么命啊！说这话时，红梅连娇带慎，沈老太当然不甘示弱，你就那命了，嫁到我们家，把我们都变成小孩了，话这样说着，脸上的笑意满满。他们有一个十几岁的机灵乖巧的女儿，这孩子嘴巴甜，很懂奶奶的心思，平时就是奶奶的小帮手，扫地，打水，力所能及的都会适时去干。看到奶奶累了，给捶背，渴了给倒水，把奶奶喜欢的，心尖似的。沈老太在说起这个孙女时一声叹息，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孩，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，在短时间里突然夭折，沈老太至今也不知道孩子得了什么病，也许巨大的伤痛不允许她记忆。孩子的病故受打击最大的是她的妈妈，她经常以泪洗面。无论沈老太和兴国怎样逗惹，她就是开心不起来，一个原本豁达的人被悲痛逼进了无望的死角。原来每个人笑容的背后，都有一种支撑在那儿。只要看到想到听到看到与孩子有关的事物。原本说着笑笑的她，一下子僵在那里，沉默下去。弄得兴国和沈老太，小心翼翼做事讲话，心情十分压抑。本来开朗热情的她，渐渐冷漠暴躁。兴国看着疼着，不断地安慰她说，我们才三十几岁，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，只是这孩子，在努力几年之后也没能要上。丧女之痛和对丈夫的亏疚，让这个女人最终抑郁成疾，在女儿病死几年后，她也病故了。兴国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，他和母亲说，我们搬家吧，离开这个伤心之地，不知道他们怎么选择了莲峪镇这个地方，几千里地的外迁，需要多大的勇气啊，文馨知道兴国是非常爱他的妻子和女儿的，所以选择了这么绝决的方式。也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，他该有第二次缘分吧。

       沈老太认识文馨的的时候，已经来莲宇镇两三年了，他们卖了老家的房子，买了这里的一处旧楼。刚开始不习惯这里的环境，平原地区，无遮无掩，看得人心里空荡荡的。习惯了一段时间之后，沈老太就想到了给儿子介绍对象的事，其间也看过几个，对兴国没意见，对房子没意见，就是不想和沈老太同住。而兴国最在乎的就是这一点。你们有什么不满意都可以商量，嫌弃我妈，想都别想。沈老太很早就没了老伴，一个人把两儿一女带大，都让他们成了家。一个女人的不易她尽数尝过，孩子们也知道妈妈的难处，很敬重她。沈老太是有意接近文馨的，这个姑娘方方面面的条件都与儿子般配，又是同乡，性格方面，生活习惯都无需融合。文馨对沈老太的小儿子也有几分注意，每天晚上六七点钟，必然看着他扛着一桶水慢悠悠地经过她的店门前，他不同她说话，她也不和他打招呼。文馨心下有意，却也不好声张。他们认识时，志国已经和镇上的一个女人恋爱半年了，相中文馨是沈老太，沈老太和她的同乡张老太透露过，她说文馨性格柔和，通情达理，是个值得信赖的姑娘。沈老太和儿子提起对文馨有意，她儿子极力反对，他说，我都和雪晴谈了半年了，有什么理由辜负人家？沈老太和文馨说起这些时，文馨心里挺失落，她有过感情经历，知道男女关系一旦开始，想突然结束谈何容易啊！自己是没有那个福气。

       沈老太时常和文馨说起这个叫雪晴的女人，讲她和志国第一次见面的情形。给他们说媒的是志国的邻居，雪晴的同村。对他俩的情况熟之又熟。雪晴听说志国是外地迁来的，百般拒绝。后来志国电话里的一句话打动了她，他说，人都没见着，你怎么知道我不好呢？志国霸气的男声，让雪晴心动了一下。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，他们约好在志国的店里见面。媒人和这个女人出现在店门口时，志国心下一震，这女人比自己想象的大了几号，白白净净的一张大圆脸，一双微突的大眼睛，小巧的鼻子，一张薄片嘴，嘴角下挂着，仿佛被整个脸挤压了一般。矮胖的身子，挺翘的大屁股。沈老太说着这段的时候，文馨在一旁哧哧地偷笑。等着这女人一坐下来，志国的想法就有了变化，午后的阳光洒在这女人的脸上，暖黄的光晕让这个女人的脸看起来温暖而详和。世上的女人都爱拼命地减肥，可是胖女人也自有她的魅态，志国在雪晴脸上看到了佛相。他和母亲说，这个女人一定是有福的，她长着一张佛嘴。有了这一论断，志国对雪晴的胖不再排斥，仿佛她的整个身体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。成年男女很容易心知肚明，雪晴那里自然领会，眼里蓄满柔情，言语行为也多了亲近。一起去饭店吃饭回来，已经手搭一处，难分难解了，一个月不到，志国就搬到雪晴家里，说是深入了解。沈老太讲又起儿子第一次带雪晴回家的情形，说这姑娘虽然胖了点儿，可是十分懂事，对沈老太和儿子同住这件事没有异议。沈老太要求的，让他们再生一个孩子的事，这女人也满口答应。说自己有思想准备。听口气沈老太似乎心满意足，文馨想不明白，沈老太既然这么中意雪晴，惦记她文馨作甚？是沈老太太贪心了吗？或者，她心里还有不便明说的顾虑？

       沈老太小儿子的婚礼，文馨也去帮忙来着，没什么人，挺冷清的，雪晴穿着雪白的婚纱，低顺着眉眼，浅浅地笑着，显得有几分拘谨。不知怎的，文馨看着这个女人有那么一点不舒服。沈老太和儿子喜不自禁，热情地周旋着。他们三个气场看起来不那么融合，沈老太和儿子一处，雪晴一处。文馨这样想着，觉得自己是嫉妒他们的幸福。婚后半年多点儿，雪晴就给沈老太生了孙子，坐实了这个女人有福的说法。

       这里有必要讲一下雪晴之前的故事。雪晴的第一次婚姻并不幸福，因为生了女儿，让丈夫和婆婆嫌弃，动不动就吵架，打骂，有时回个娘家都不允许。像是卖给了他们家里。听着像是一个旧时的故事，琼瑶剧中才可能有的。某些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。这在莲宇镇市并不鲜见。在日复一日的折磨打压下，两个人的感情走向末路。这次雪晴生了儿子，算是扬眉吐气了，前夫已再婚，又生的女儿也几岁了。雪晴和前夫的女儿在和爸爸说这事时，据说那男人脸都灰了。有福之人不用忙，无福之人跑断肠。雪晴自从生了儿子，脾气有了改变。她不用沈老太帮着带孩子，觉得她心粗，害怕有闪失，甚至嫌她说话的声音太大，怕是吓到孩子，沈老太嘴上不服，说不用更好，落得清闲。想逗逗孙子也要小心翼翼地，生怕哪句话说过了，哪个动作粗鲁了，惹得儿媳脸沉。一直豪爽的沈老太被拘束得不行，渐渐觉得心累。

       沈老太人勤快，经常出去采购，儿媳妇进家之后，做饭也有了难度，沈老太和儿子喜欢吃米饭，雪晴说吃不惯。做饭每次都做两样。沈老太和同乡张老太来往密切，她常做些家乡小吃给张老太送去，儿媳妇进门之后，天天看着，她做那些吃食，儿媳妇就脸沉沉着，儿媳不希望她交往过多，心疼家里的支出。沈老太自己主持家事惯了，这样的约束哪受得了，可是沈老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，她不想和儿媳计较这个，有时趁着儿媳回娘家了，她就偷偷地做。只是这个过程肯定不会愉快，在自己家里偷偷摸摸，以沈老太的个性，她受不了这个。孩子不让逗，朋友不得交，沈老太觉得这个家让她压抑。为了体谅这个儿媳妇，沈老太是做了牺牲的，她把以前住的房间让给了雪晴带来的孙女小雨。说女孩子有自己的房间比较方便，她坚持住客厅里。每次和儿媳妇逛街，她见儿媳妇喜欢某件衣服就抢着买下来送给她。一个没什么积蓄，也没有退休金的老人，她花的钱都是大儿子和女儿孝敬她的。只是儿媳妇并不领情，话里话外，探听这钱的来源，是不是自家老公给的？沈老太也不愚钝，对儿媳妇的不领情心知肚明。她对文馨说，我不买给她了，我怎么对她好，也赚不到她的心。

陌上蔷薇

文馨想起婚礼上雪晴的表情，这个女人心劲很大啊！沈老太在想方设法地拉近和儿媳妇的关系，尽量包揽家务。常常沈老太买好一袋袋蔬菜，去文馨店里坐等夫妻俩回家，叨叨念念，儿子想吃什么，儿媳妇想吃什么。见雪晴从这经过，就慌忙跑出去喊她，雪晴，雪晴，叫得亲切。雪晴背着孩子，停下来等她，一脸温和的笑。也看不出什么不妥。沈老太的发型有了改变，从前是短短的碎发，利索又齐整，现在留长了头发梳向脑后扎成一束，常常细细的发尾在脑后翘起来，让人产生丰富的联想，惹得坐在楼下晒太阳的其她老太们偷偷议论，发笑，文馨也觉得好笑，头发太少了，这样扎并不好看，可沈老太说，这样扎儿媳妇喜欢。说这样才像个老太太。文馨暗暗鄙视沈老太儿媳的审美观，够乡土的。雪晴信佛，摆一个供桌在卧室里。一尊亮金的菩萨端坐其上，前面摆两个香炉。时常有香点上，烟雾缭绕，地上铺一个棉垫。儿媳妇日日烧香，天天跪拜，雪晴每次跪拜，沈老太都不愿直视，胖成那样，白花花，肉团团地一坨堆在那儿，怎么看都觉别扭。更觉别扭的是，信佛人的善意和她的言行不符。雪晴也让沈老太信佛，说信了佛之后可以怎样怎样。文馨有时也会接触到这类有信仰的人，自己信就信吧，还不断地鼓惑别人。她们说的那些话，听起来有些异样。一个人把信仰和实际生活混淆起来，忽视自身努力，把希望寄托于神佛。根本没有悟透信仰的真谛。文馨能体会沈老太的心理，那叫一个郁闷，家里有这样的一个人，说也不是，不说也不是，躲也不是，不躲也不是，你自己信就信呗，还要别人和你一溜神气，天天在别人耳边碎碎念。如果是一只蚊子，只想拍死它。可她是自己的儿媳妇，孙子的母亲，儿子后半生的幸福。沈老太只能躲出去，那么冷的冬天，在小区里转悠。
       因为住房紧张，儿子和儿媳决定买处新房。他们卖了旧楼又添钱买了一处更大的房子，新楼房产证上写的是雪晴的名字。买房之后，雪晴又有了大变化，志国上班一出门，她就变脸给沈老太看。她每个月给沈老太限定三百块钱作为一个月的伙食费，按现在的生活标准，绝对是提襟见肘，沈老太只能去市场买些便宜菜回来，儿媳妇见饭菜花样单调，边吃饭边指责，天天让我吃这些菜，怎么有味口呢。沈老太委屈地说，钱不够一个月花的，换不得花样。儿媳妇不服气地说，怎么就不够了，你偷着买肉吃了？沈老太更委屈了，说，平常的饭菜还不足呢，那有钱偷吃，要不，你买来我做？儿媳一听，脸色大变，气哼哼地说，你这叫不讲理。说得沈老太眼泪挂在眼圈里。真是应了那句话了，我看不上你，你说话也是错，不说也是错，站着是错，坐着是错，走了还是错。沈老太愤愤不平，她只能和文馨倾诉，这是生了男孩，觉得自己有功了，房子写了她的名字，觉得胜券在握了，开始嫌弃我了。沈老太忍了一段时间，觉得有必要说给儿子听听，她和儿子商量着，让她的哥嫂劝劝她，当然也说了几句狠话。果然，这之后雪晴有了收敛，可是婆媳俩有了很深的间隙。志国和沈老太说起这些话时，也有了悔意，他说，这个女人心肠狠啊，无论我在外面受多少辛苦，她都不闻不问，别说刮风下雨了，就是下刀，她也不会吭一声的。红梅可不是这样的人。红梅有时脾气急，嘴不饶人，可是心肠软，知道疼人。想起自己已故的前妻，志国语带伤感。看看孩子这么大了，没有办法，凑和着过吧。文馨想起志国刚见到雪晴时的样子，他说，这个女人脸有佛相，长着一张佛嘴，一定有福。想想真可笑，有佛相没佛心，求神拜佛也难掩心底的龌蹉。
       沈老太开始想念自己的女儿了，尤其在春暖花开的时候，桃花镇四面环山，山上的桃花开成了片，坐在家里，都会闻到微风带过来的香气，那里的人活络，热情。随便在街上遇到一个，就可以聊上半天。想到这里，沈老太郁闷的心里好像开了一个缺口，有徐徐地微风吹进来，顿觉神清气爽！她和儿子媳妇说去她们的姐姐家住些日子，儿子自然不放心，反复叮嘱。儿媳眼神都亮了，可是不得不绷紧脸装一下难舍。沈老太在心里叹了口气，到底是不同啊！沈老太和文馨道别，什么时候回来？文馨问，天冷了就回来，沈老太说。您的心眼真多，知冷怕热的。文馨逗她。那是自然，沈老太笑答，一脸的惬意。可是心下里都知道，这是为了什么。
       第一年沈老太住到深秋，回来时脸黑黑的，说是经常外出跑着玩，可是眼神晶亮晶亮的，想必没有什么烦心事。儿媳说她遭了罪了，可能是心下愧疚吧。熟悉沈老太的人在她没回来时都问过她儿媳，你婆婆什么时候回来呀？她自然说不知道。又说，她不在，没有人给你做饭了，她儿媳就撇着她那张佛嘴说，她在时也不做。又说也没人给你看孩子了，她儿媳就一脸不屑说，我也不用她看。沈老太的朋友都讨厌她这个儿媳。说她是个笑面虎。住过一个冬天，沈老太又去了她女儿家，这一住时间更长了，整个冬天也没回来。沈老太的那个同乡张老太也认识文馨。她和文馨说起沈老太时，无限感慨，她说沈老太一直喜欢这个小儿子，如今娶了媳妇却落了这么个下场。她一直说不喜欢自己的女儿，却又托了女儿的福气。人真是说不得过头的话啊。沈老太在女儿家打电话给张老太时提到过文馨，说文馨是个好姑娘，很懂事，心眼好。话后一声叹息。文馨懂得她的一声叹息。也许是一生的叹息吧。
        沈老太的晚年，可能长住桃源镇了。

疯子

写的很细腻，十分欣赏。

淄水金山黄丰年

陌上蔷薇 发表于 2018-3-5 14:44
文馨想起婚礼上雪晴的表情，这个女人心劲很大啊！沈老太在想方设法地拉近和儿媳妇的关系，尽量包揽家务。常 ...

小说情节曲折，人物性格鲜明，心理描写细腻，生动的表现出了各个人物的关系与情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