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笑着活下去
淄川 袁振
冬日多寂寥，山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颜色，在大山深处的村子里，则更显宁静，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吠，还有生气的，就是那几缕炊烟了。有一条河从山谷穿流而来，七弯八绕的穿过了村子，呜咽着向西流去。在村中河边的小桥旁，有一棵柿子树，残留的柿红孤零零的挂在树上，有时引来一群斑鸠喜鹊，叽喳着餐食后，又扑棱棱的飞走。树旁不远处是一盘石碾，一道道的石痕记忆了一段段沧桑。
石碾上铺洒着一层玉米，已经被碾压成了碎末，扫碾的笤帚侧放在碾盘上，还没开始扫堆。而推碾的疯娥，则坐在柿树下的石头上，喘着粗气，头顶的树干上，是一段绳子，正在风中摇晃。
她摸了摸勒红的脖子和划破的手腕，苦笑的摇了摇头，这点儿伤现在对于她来说，已经算不得什么了，与昨晚的那顿皮带抽打相比，只不过是九牛一毛。
疯娥特别恨她的父母，那年就是为了两千块钱的彩礼，他们硬生生的将她嫁给了好吃懒做的二狗，把她推进了火坑，她有时想，这该就是所谓的飞蛾扑火吧；尽管后来她娘为了这件事哭瞎了眼，她还是不会原谅他们。她还恨广平，说好的一起去广东，那里有她最喜欢吃的梅子，他却在说好私奔的那一晚，独自跑了；从那以后每当有梅干寄来，就是皮带抽在她身上最疼的时候。但她最恨的还是自己，她始终不敢把上吊的绳子系成死结。她最不恨的就是二狗了，没有了感情，怎么还恨的起来。
疯娥本来是叫冯春娥的，那次补办身份证，她把自己改成了冯娥，她觉得自从嫁给了二狗，她已经没有了春天。但大伙儿都喜欢叫她疯娥，因为她总是上吊，上吊不成还会傻笑。每次挨打后，她就会拿着绳子来到树下，却又不敢把绳子系成死结，每当脖子勒成紫红快要窒息的时候，空洞的眼神就开始泛红，她就把手伸到系活扣的地方。她知道她有不舍，最初不舍的是父母，虽然她恨他们，但她知道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父母健在，她还无权糟蹋。在父母百年之后，她又开始牵挂栓子，这是她唯一的牵挂了，但栓子到底是广平的还是二狗的，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。当她真正变成疯娥的那年，栓子才六岁，而现在，这个孩子已经是一名优秀的高中生了。
疯娥永远也不会忘记，那年深秋的下午，西风吹晃着篱笆，牵牛缠绕在篱笆上瑟瑟发抖。她正在院子里剥玉米，小钢蛋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说：“你家栓子和福顺在桥上正打架呢。”疯娥赶紧扔掉了手中的玉米，往桥上跑去。
等跑到桥上，福顺爹已经站在那里了，身边还围着一群孩子。肥头大耳的福顺正在讽笑，瘦小的栓子眼圈泛红，紧握着拳头。疯娥一把拉过了栓子说：“给他道歉。”栓子扭头不语。福顺笑的更欢：“疯子的话你都不听了，你娘就是个疯子。”栓子再也忍不住，一把薅住了福顺的头发大吼：“俺娘不是疯子。”福顺一把就掐住了栓子的脖子，瞬间脖子变成了紫红。福顺爹却没有劝架的意思，抱着膀子说：“敢薅咱们的头发，使点儿劲，掐死这个有人生没人教的孩子。”疯娥见状，一口咬住了福顺的手腕，福顺疼得松手，而疯娥的脑袋，却被福顺爹重重的打了一拳。二狗闻讯赶来，皮带当众抽在了疯娥身上，而疯娥，居然笑了……。
想起过往，疯娥坐在石头上继续苦笑，她觉得或许人生就是这么折磨人，想死都死不了。
两个村妇路过，笑着调侃：“娥，又在上吊呀？”
“没，我推碾呢。”
“那根绳子是干啥的？”
“栓子回来，我去捆玉米秸，摊煎饼。”
两人小声的议论着走远，一个妇女领着孩子路过，童声又响起：“说疯娥，道疯娥，一天到晚不想活。皮带抽身不喊疼，拿着绳子瞎琢磨。”疯娥冲他笑，妇女一把捂住了孩子的嘴说：“你不要命了，忘了福顺的手了。”孩子吐了吐舌头，跟在妇女身后匆匆离去。
山杏过来了，拿着一块热毛巾捂在了疯娥的手腕上：“春娥，周末了，今天栓子又回来拿饭了吧，听我家翠儿说栓子真优秀，门门功课考第一。”疯娥不再笑，眼泪流了下来，作为从小长到大的朋友，山杏是给她最多鼓励的人了。山杏拍了拍她的肩膀说：“日子总会好的，谁还没有个坎儿。咬咬牙，就过去了……”
“娘，我就知道你在推碾。”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桥上。
“栓子回来了，你娘知道你要回来，都高兴的哭了。赶紧收拾一下回家吧，我也要回去做饭了。”山杏说着转身走了。
栓子一把抓起了碾上的笤帚开始扫玉米碎堆，冲着山杏的背影说：“谢谢你，山杏姨。”
疯娥起身上前抢过了笤帚说：“你不会扫，从学校赶回来挺累的，快坐着歇歇吧。”
栓子把笤帚递给了疯娥，去拽下了树上的绳子说：“那我去捆玉米秸，背回家你给我摊煎饼。”
疯娥愣了愣，直说：“好，你可要好好学习，长大了不吃煎饼，去城里吃白馍。”
栓子看着她，坚定的说：“娘，俺不管去哪里，就吃你摊的煎饼，俺挣的白馍，都给你吃。”
疯娥不再说话，笑着哭了，她觉得，不管是笑，还是哭，或许都有不同的意思，人活着，可真有意思。
夜幕降临，破旧的小院里，又升起了许久不见的炊烟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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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12-29 22:52:4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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