针孔（31221字）

木一

10.
不久，我和表妹见到了何小鸥。
有一天，接到了一个管区书记的电话：“张强，叫你母亲不要再为耕地补贴的事到镇上去找了，你又不缺那几个钱。”
我知道，这几天，村里正为耕地补贴款的事闹得人仰马翻。村书记要从耕地补贴款里扣水费。村民们因为没有用水不打算交水费。为此村里的人纠结起来到镇上去上访。
我曾告诫娘不要跟着瞎胡闹，儿子养得起她，耕地补贴不过一二百块钱，也就买我餐厅里的一道名菜，生气费神的，不值当。娘说如果她不去，那些大娘婶子们还不把她说死，再说，这不是钱不钱的事，国家给咱老百姓的钱，不能让那些黑当官的给贪了去。
村支书有办法，谁到镇上找他找谁，“汪大元，你兄弟汪大椿没竞争上书记你还报复我嘞。”说的汪大元不出头了，有什么事都叫他女人去。老娘们去找，可以胡搅蛮缠不讲理，就算撒泼，乡镇干部们也没辙。
娘跟着村里的女人们哄哄的到管区去闹，前邻的大娘跟管区书记拍桌子拍的当当响：“为啥扣俺老百姓的钱？嗯？村里明明没有水为啥让俺交水费？嗯？你爹娘不是老百姓吗？嗯？”管区书记只能一个劲的叫婶子，说好听的。
村书记召集村人开大会分钱。当然是耕地款里扣了水费，有人怕这点钱都领不到，就先站起来领了，陆陆续续的大多数人都领了钱，没领钱的书记就找人往家里送，领了钱的都签字摁手印。
可娘后来又听人说，耕地补贴应该按亩数分，而村里却是按人头分的，人均2亩地，按人口少分一半钱。村里的人又都打算再往镇上找。爹说，这件事得打听清楚，到底耕地补贴是按人口分还是按亩数分咱不清楚，不能盲目去找。我给娘说，村里的事不要再掺和了。娘瞪眼说不去可以，但一定得找人问问，到底国家是咋规定的，老百姓不懂法，光让那些当官的给糊弄了。
表妹想到了律师何小鸥。女人的好奇心一般都很旺盛，一个女人如果对另一个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，在她的潜意识里究竟存在什么样的想法呢？
通过潇远我们找到了何小鸥的律师事务所。
何小鸥有一双大眼睛，闪闪的，透着机灵和开朗。她的美很健康、很朴实。可是我想，如果她没有一个像马潇远这样的男朋友，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为生存奔波的小律师罢了。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，那些传闻让我们不自觉地去寻找她身上的闪光点与动人处。世间必定是先有伯乐，然后才有千里马的，这话一点不错。
两个女孩一见如故，顷刻间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。我在一旁觉得既不屑又纳闷，女人的友谊建立的可真快。
何小鸥找出一个卷宗，里面有一大摞文件，我注意到卷宗的封面上写着“关于三农政策”，她指点着说，自2003年以来，“农业、农村、农民”的问题再度成为社会的焦点，成为全党和全国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，粮食问题、农民收入问题、农村社会发展问题是焦点中之焦点。国家决定改革农业税制，减免并逐渐取消农业税。我省属于沿海经济较发达省份，所以自2005年就已减免了农业税，并根据国家规定对农民发放一系列补贴。2007年中央1号文件规定对农业扩大良种补贴范围，增加补贴种类，这几年国家对三农的补贴金额逐年递增。2007年我省对粮食直补标准确定为每亩14元到15元，小麦良种补贴每亩10 元，大型农具购置补贴及畜养牲畜补贴国家都有明确规定，农资综合补贴由各地根据实际情况发放，小麦等其他种植物种植亩数由各地负责严格统计并公示，根据亩数发放补贴。至于发放方式，中国农业信息网上有一则消息，我省将建立涉农资金“一本通”发放制度，把各类涉农补贴资金直接拨入农民的专门账户。所谓“一本通”，即按照储蓄存款实名制要求，为每个农户在农村信用社和农村合作银行开立“一本通”账户 ，实现“一户一折一号”，把全部涉农资金直接拨入这个账户。对一本通账户，我省将实行信息化管理，并实行全省联网。实行一本通账户后，农村信用将按照财政部门拨款要求，及时将各项资金分清条目，逐一拨入农户“一本通”存折。乡镇政府采取定时定点办法将存折直接发放到农户，不能代领代发。
何小鸥说，国家对三农问题是非常重视的，因为农业人口多，农民的收入太低，城乡差距越来越大，不解决三农问题，就不可能让国家真正富起来，所以国家出台了大量的惠民政策，但是，这些政策要想真正的落实起来恐怕有一定的难度，比如有些政策的落实是需要其它相应措施来保证的，比如农村基层组织过于庞大，如果真正清理下来恐怕很难，牵扯到方方面面，而这部分人员的工资自从免收农税后就失去了收入来源，所以这正是一个过渡的阶段，如果不真正的把乡镇机关臃肿的部分精简掉，克扣农民补贴款的事是不会杜绝的。
何小鸥说我们村里可是发了“明白本”了，农民的补贴都在存折上呢。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那里没有，有好几个村子的人来这里咨询过，和你们的情况差不多，你们可以向区里反映，或者向市政府反映。相信该有答复。
回来的路上，表妹愤愤地说：“哥，为什么会这样呢？有人欺负老百姓糊涂呢！”我的脑子里一直在转着“愚民”两个字，从古到今，大概如此。农民的文化水平低，法律意识和政策意识淡薄，不知道怎样来保护自己的正当权利，有些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，欺瞒恐吓，以达到自己的目的。
我对表妹说，“要想不受欺负，就得比对方懂得多，比如法律懂得多，或者能耐比对方大。记住，弱者只能被欺负，赚取别人的同情没有用，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。”
娘没再跟人去上访，村里有人打电话到镇上问，听说是新来的镇委书记接的电话，书记明明确确的告诉他，补贴款是按亩数发放，一亩地各项补贴合计44.5元。这人就说可村里是按人口发放的，书记说，他刚来，有些情况不了解，需要找人问一下。后来，村支书给村人开大会，解释上报的田地亩数有限，村民一阵哗然，说不是按多少多少统计的嘛，村委不是挨家挨户问的嘛。
汪大椿、汪大元兄弟说一定要继续告狗日的村支书，邻村的书记也是因为贪污被告下来的，判了二十年哩。结果他们告到了市府，市府说让区政府解决，区政府则又把问题踢回了镇政府。此事还是不了了之。娘后来听人说，告状也得有关系才行，否则白告。她神秘兮兮的说，二狗子的姨的表哥的儿子在中央“焦点访谈”上，说要上那儿告呢。我说，不用焦点访谈，只要坚持找应该就没问题，人心不齐，没有几个敢出头露面的，只想背后放放冷枪，等着别人当出头椽子，自己隔山观虎斗来渔翁得利，这状告不成。
这状果然没告成，邻村的书记已乖乖的把截留的补贴款退给了农民，只有我们村没有。那天，在村口，我遇到了村支书，对他说，“叔，我听说有人想告你哩。”他咧咧嘴，说，“谁？”我笑说，“谁您就甭问了。说那回油田打井轧地赔了几万块钱您都贪污了，还有那麦子补贴……，他们说要上焦点访谈，找我给他们签名，说要联名上……”他才皮笑肉不笑的笑了起来。“好小子，不错，不错。”“那我家的麦子补贴呢？……”
村支书打发人给娘送了500块钱。我托从小玩到大的光屁股朋友柱子给支书捎话我要入党。

木一

11.
    深秋时节，天高云淡，叶落满地，一片金黄。
秋天，总给人一种分外从容的潇洒与淡定，像一个事业成功只等收获的中年男人，气闲神定，步履轻松。
可我，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烦躁不安呢？挣钱——生存——奔波，背负着男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，心一天比一天坚硬，也需一天比一天宽广，应能容纳未知风风雨雨的变幻。
这一天，旅馆里来了一对特别的客人，虽然他们竭力掩饰自己的身份和面貌。男的气宇轩昂，女的妖娆妩媚。他们是开了一辆宝马来的，车牌号xxxxxx，应该是附近政府部门的车。钟点房里，男人把屋角、床底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，才放下心来。女人坐在男人的怀里，嗲嗲的笑着，男人的头颇有气度的昂着，听着，最后在那张红唇上重重地吻下去。我觉得这个男人很面熟，像是在哪儿见过。
虽然有人生来富贵，坐享其成，有人出身贫贱，忙碌操劳。但是很多年后，每个人的际遇又都会改变。也许出身富贵的坐吃山空，出身贫贱的却飞黄腾达。打个比方，二十年前，村子里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，一个家境富裕，通过招工当了工人,人人羡慕,好不风光；另一个家里太穷，不得已出去当了兵。二十年后，当兵的成了身家过亿的集团老总，当工人的却因为厂子效益不好下了岗，二十年后再聚首，真是冰火两重天。现实生活中，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。所以，道路是自己走出来，条件要靠自己创造争取。
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。
这个秋季，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很多个想法：
入党当村书记。村里还没有通柏油路、通自来水。一到下雨，遍地泥泞，根本无法行走。饮用水则要从七八里外的镇政府驻地拉取。村里的人大多很穷，看到附近的村子一排排建起了整齐的瓦房、整洁宽广的道路， 做生意的做生意，搞副业的搞副业，日子红红火火，都眼红得很。
上大学，实现十九岁未完成的梦想。再怎么有钱，没有文化的底蕴，也不过是个土财主、暴发户。
……

木一

12

叶子一片片的从树上凋落，天气渐渐的转冷。
有人说，事业的大小取决于一个人的心胸。你有多大的心胸，就能干多大的事业。

通过对小城餐饮业的考察，从银行贷了点钱，我在小城的中心盘下了一个店面，做起了火锅生意。
火锅店开张的那天，热闹非凡。我喜欢交朋友，而且一向不吝钱财，所以，很多人都来为我捧场。
朋友越多，财路才会更加宽广。当然，并不是所有的朋友都会为你增添财路，有些是喜欢借钱的朋友，可是，等你向他们开口借钱时，他们就溜得无影无踪了。
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火锅店的经营上。店面设计、服务员招聘、饭菜质量和促销的手段，事无巨细，一一过问。每天早起晚睡，很累，但是，我很快乐。
生意渐渐的红火起来，交际场合经得多了，偶然的机会，我结识了那个叫林枫的男人。男人的身边都会有女人，可林枫没有，当他把我为他介绍的小姐晾在一旁时，我的心里几乎要冒出火来，脸上却笑成了一棵草。
男人的左拥右抱只是逢场作戏。我也如此，因为我对她们根本就不必付出感情，感情太累，还易伤人。有时候，男人对于深爱的女人反而没有性的冲动，我也如此，可是我却不得不用性来表达我的爱。我深爱的女人，纵然我得到了她的身体，她的心却给了另一个男人，而且，她还是其他一个男人的老婆。我们这三个男人，谁更幸？谁更不幸？崔颖，她拥有三个男人的深爱，她是幸？还是不幸？醉眼朦胧，我在笑容的背后偷窥着叫林枫的男人，十指修长、优雅精干，就像越品越醇的法国白兰地。而我，也许是瓶呛人的俄罗斯伏特加，但在崔颖那里，我也许更是杯不得不下咽的苦酒。酒入肝肠，焚烧着肺腑，我握住了林枫的手，那双手显然不如我的有力，借着酒意，我使劲的摇他，然后告辞离去。
钱挣得再多又有什么用？我买不来一个女人的感情。三十而立，我是小城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，成群的年轻女孩供我挑选。可是我的感情在哪里？
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，那个女人一定还和林枫有着密切的联系。
也许，我该做些什么。


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、越来越憔悴，当我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，她的腰肢似乎不盈一握，原本她像块冰，现在她像一片树叶，轻轻的，一下子就可以举起来。
我不知道，是否是因为我。她病了。
心很痛，但是脸上要装得毫不在意。我把她带到一家大药店的门口，为她选了很多保健品。我想，我应该暂时离开她，就像林枫离开她一样。
我把几张图片寄给了林枫的妻子。我相信，林枫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家庭和事业的话，他一定知道该放弃什么。
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，她真的是个婊子。
临走时，她冷冷的对我说，“张强，我欠你的该还清了，以后，不要再来找我了。”
“噢？那你就不怕我做些什么，影响你情人的前途吗？”
“随便。我们已经没关系了。”
很好，看来他们是彻底没有什么关系了。

冬天，我们组织了毕业十年高中同学会。在我的火锅店里，请来了班主任和任课老师，除了出国的，因病早逝的，一共来了三十九人，有的千里迢迢的从外省赶来。同学会，是成功者的天堂。我无疑是个没进大学校门，自己创业打出一番天地的成功者的典范。我被当作学生代表发言。我的发言极其成功，没有刻意渲染曾经的磨难，只是淡淡的叙述过去，把它当作一种经历。我的总结词是：苦难是我们每个人的财富，关键看你如何把它转化为上进的力量和生命的营养。发言引起了长久不息的掌声，每一个人都跟我碰杯，钦佩的目光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。我似乎忘掉了过去，彬彬有礼的周旋于每一个同学，关于那封信，只是一笑而过，就像那真的不过是少年时的无知和一场天真烂漫的游戏。
不过，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。多年之后，少女的青涩褪尽，成长为一个优雅大方的小女人，在我们这些已近而立之年的男女们之间，她自然而随意的坐着，没有小女生的刻意与张扬，带点忧郁、带点迷茫、带点天真。就像一个亮点，她的周围总是围绕着一些男人。
为了坐在她的身边，我跟一个女同学换了座位，在他们都意味深长且充满暧昧的眼神中，我无意隐瞒什么。
很奇怪，她没有拂袖而去。我整晚都表现得大方开朗而且殷勤体贴，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。她低声对我说，没想到你吃了那么多苦。我不屑的笑了，我不想得到别人的怜悯，而且，我也不需要。有谁知道，那个十九岁男孩的痛，无数个深夜里他被这种近乎愤怒的痛折磨得几乎崩溃。命运对于他，只有挣扎，一种在溺水的感觉中挣扎着逃生的渴望、不懈的劳作，出人头地的欲望、洗清耻辱的欲望。她不明白，倘若她明白，就不会吝啬到在男孩最孤独的时候不肯给他一个笑容。
她似乎疲惫不堪，强颜欢笑，弱不禁风，使人油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望。
女生们跟她打招呼。
崔颖，在忙什么呢？  没什么，看孩子呗。看孩子累的这么瘦啊？是啊，就是不胖呢。
崔颖，服装店怎么样了？挣很多钱了吧？
还可以，最近上了些新款，你可以去看一下。
崔颖，你店里还卖鞋吗？
卖，凡是能把女人打扮的漂亮的，都卖。
崔颖，你店名叫什么，在哪里？女人坊。商品街。
她居然还开了一个店，叫做女人坊。怪不得每一次见到她，都会有不同的装束。我原以为，她只是衣服比较多而已。
崔颖，你老公好帅，真羡慕你呢？
是啊，人家可是市长公子，高干子弟呢！
对啊。
听不清她答了些什么，依然的轻声软语，却觉得那声音里竟有说不出的酸涩…，难道是我的幻听？
张强，你在想什么呢？喝酒喝酒。哥们行哪！这么大的事业！
对，什么时候找个弟妹啊？
啊？啊~
一切都过去了。我的噩梦终结了。
对于男人，时间不能够抹煞耻辱与伤痛，成功却可以弥补一切缺憾。
对她而言，我是不是一个噩梦的开始？
酒水滚入肠胃，掀起阵阵燥热，身畔伊人软语，使人沉沦。曾经，多么希望，能够堂堂正正拥伊入怀，郎情妾意，清风明月共此一生，现在，又是什么？又算什么？
强取，诡计……自始至终，唱独角戏的唯我一人而已。
大丈夫，何患无妻！有人醉意中拍了拍我的肩。
是啊，也许，该放手了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世界，何必要强行融入。
已记不得何时，在她的耳边轻喁：放心，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。冷冷地离开，目光不再停留，心底里做出这个决定，似乎天地为之开阔，我打算把那个女人永远的交给过去，她的影子一路伴我成长，就让她成为我心底里的一道永远的秘密的风景。

木一

13.
花落花开，春冬交替，一年很快的就过去了。
新的一年里，又发生了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，也许，生活的本质，就是这样，不断地变化，让人无法预料。
马潇远结婚了，新娘却不是何小鸥。
马潇远的行为总能让我刮目相看，我想这应该就是七十年末和八十年代初的区别，他们的思维和做派总是游走在我们的想象之外，其实，仔细的思考一下，很符合现有的逻辑，他们不过是在努力的去融入这个社会罢了。
马潇远的新娘是他父母指定的。我包了500元的红包送给了他，才有机会见到了那位美丽高贵的公主式的新娘，一个小巧玲珑的如芭比娃娃似的女孩。我想，如果是我，我也会放弃何小鸥的，男人不仅是感官动物、更是现实的动物。与这个女孩的结合意味着飞黄腾达，意味着生活一帆风顺。
表妹对马潇远简直憎恶到了极点。何小鸥也成了人们同情的焦点。人就是这样，如果，她从来没有遇到过马潇远，生活一样会波澜不兴。从原点又回到了原点，虽然仍然站在了原点，但是性质已经有所不同。也许，她早就适应了同情，却从来没有经历过在感情上的重创。表妹把何小鸥带到了我的旅馆，她看上去像生了一场大病，楚楚得让人心生怜惜。感情的失败比贫穷更容易把人击倒。
几天后，何晓鸥走了，辞职去了南方，她走的时候意气风发的象个远征的军人，脸上璀璨的笑容令我咋舌。这个女人，就像一株坚韧的旱地植物，无论如何恶劣的环境都能茁壮的以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呈现，而几天前的那种病态和失意似乎从来都没有存在过，她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，使人只需以一种崇敬的目光去追随。
她说“命运对我已经很垂青了，我还奢望些什么呢？……”
是啊，人人都在不满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，希望能够得到更多，殊不知在别人眼里，自己得到的已经很多了，为什么，总不能够为眼下所拥有的庆幸呢？比如，残者之于健康人，比如贫者之于小康者，也许是因为比较的原因吧，人是群居动物，总希望获得尊重和认同呢。所谓“人心不足蛇吞象”。物以类聚，人以群分，门户观念是人类世界客观存在的，绝不能够趱越，如不满足，只能受苦。
与其痛着所痛苦的，不如忘却，因为漫漫人生，总要继续，不如快乐着所快乐的。

木一

14
三十而立，不孝有三，无后为大……
在娘和爹哀求的目光里，我终于有了一个正牌的女友，是个幼儿教师，表妹的那个高中同学。她刚刚二十四岁，修长的身材、可爱的娃娃脸，说话喜欢用很多感叹词“哇赛、酷毕”。我带她吃西餐、游娱乐城、逛超市像对个孩子一样的宠她，我想，我会跟她结婚，生孩子，满足父母传宗接代的愿望。看得出来，她很依赖我。

火锅店和旅馆已经不能满足我强大的扩张欲望。在朋友胜利的介绍下，我认识了一位搞房地产的朋友，他说在本省偏远的s市，那儿有过剩的廉价土地，他在那儿有路子，想投资那儿的商品住宅开发。我的心头一动，南方打工的几年里目睹过无数一夜暴富的奇迹，都是由房产开始的。但是我也知道，里面的机会和风险是成正比的。我不能盲目冒进。我特意找了张地图，自己开车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了s市，果然，在一大片荒凉的土地和零落的建筑群中我嗅到了财富的味道。这是一座刚刚复苏的新兴的城市，到处都在兴建工厂和学校，我仿佛看到了两年后、五年后、十年后的景象，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，参与进来，心中有一个声音说。
我开始着手和那位朋友谈合作的事情。签订协议，由对方跑路子，弄开发土地的批文，我负责筹钱。我把火锅店和旅馆都抵押给了银行，贷了一大笔钱，轰轰烈烈的投入到新的事业中去。合同规定，分期付款，我看到土地的批文后先把三百万打了过去，后来看到城建部门的批准建议书再把一百五十万元转过去，再后来，看到卫生环保部门的批文又转过去五十万。然而，在这以后，却没了回音。
大厦将倾…当我感到事情不妙时已悔之晚矣。匆忙地赶到s市，账户是空的，人却不知去向。至于那些批文竟然全都是伪造。那个房产商人就像从人间蒸发掉一样。你尝过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感觉吗？我体会到了，人生真的就像一场梦，功名利禄转头空！
银行每月的贷款得还，生意需要运转，我已难以支撑每天庞大的开销。我把火锅店盘掉，结果只盘出了八十万元，还有旅馆，旅馆的开支也大，每天水电费，需要交纳的税金、管理费、卫生费，店员的工资，餐厅的成本，不得以我裁掉了十个服务员。我把自己的车卖掉，新的尼桑卖了七万，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。下一步，也许我只好卖掉旅馆了。消息发出的时候，虽然正值暮夏，我已感到了秋意的萧瑟。很多人都知道我被骗了，人们的目光里渐渐的就没了崇敬与讨好的味道，女娃们的目光里也没了崇拜与追随。朋友们先是感叹、同情，但也只是感叹、同情而已，渐渐的散了，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冷清与寂寞。幼儿教师在听到我一无所有，每天要面对巨额负债后，她习惯的“哇”的一声，睁大了眼睛，此后就渐渐的疏远了我的电话。我预料的一点也没错，很多人都是看中了我的钱，我真的一文不名了，他们就会离我而去。也许上苍就给我这么一个机会，让我明白什么人才是真正的朋友。

木一

15（尾声）
本市最有名的望江楼酒店，重操旧业，我又做了一名大厨。表妹如愿考入市一家事业单位，她的一生，应该是风平浪静了，人的一生，平静与否，是和职业有关的，不是吗，职业决定命运？
油花四溅，菜香时时蛊惑着人的嗅觉。过往重重，就像是梦，留下痕迹的是世人的目光。
在意如何，不在意又如何。小旅馆已卖给了一个外地商人，他经营的很好，曾经希望我留下来帮他。我拒绝了，曾经那么固执的纠缠于过往，亦只不过是饮鸩止渴，于事无补。所以，不如忍痛割舍，这有这样，才能新生。也曾有人劝我离开小城，远离是非。遁世么？又能逃到哪里呢？而我，亦有不得不负的责任，父母在，不远游，在内心里，男人的心一直是高傲的，我也希望我能够面对所有的风雨。
这一天，秋高云淡，黄叶纷飞。一年盛景如昔，繁华中透着衰败，衰败下谁知又不是蕴藏着生机呢。
紫衣飘飘，袅娜的身影，精致冷漠的脸，我几乎要忘却了，似乎到此时才警觉，已很久没有午夜惊魂。她像一缕幽魂，缓缓的飘落在对座，望着那张似熟悉似陌生的脸，四周氤氲着一种看不透，摸不着的情愫，恍如隔世。
“你来干什么？”我冷冷地说，“我没有钱了。”
一只白皙精美的手伸过来，递过一个存折，“上面有二十万元，是你给我的。”
有些厌恶，也很不屑：“那是你的，不用给我。”
她不语，只是默默地看我。“他发现了我们的事，我离婚了。”
“你以为我会娶你吗？你真是个婊子！”我戏谑的笑了。
她的泪滚下来。“我不稀罕你娶我。因为我瞧不起你，你是个卑鄙的小人！你是个恶魔！”她用劲力气对我喊。
“哦，这才是你的真心！”我的怒火涌上来，把她拖进屋里，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一夜，风雨飘摇。我却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夜晚！

  完稿于2007年7月16日夜